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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鸟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  2018/2/7 9: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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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就这么没完没了咕了一中午。都眼看三点了,还在反反复复把人往死里烦。岂止一中午,已经足足两个多月,天天早晨中午咕咕咕闹腾两回。
  算上厨房、阳台,全家共有五个窗户。铁蛋是这家十六岁的独子,却不交往不出门,天天在家宅着,休学已经一年多了。心情恶劣,失望得有点儿厌世,没心情和任何人发生任何交道。删除了通讯录,有同学打手机打家里电话一概不接,街上碰着熟悉的人绝不夹一眼,愣是低头擦肩闯过去,自己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给一脚踢飞了,连爸爸妈妈也不想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也有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宅在自己屋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呆呆地坐着躺着歪着爬着,感觉最好。可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比如这“咕咕——咕”,尤其搅扰一个宅在家里,把安静看得比阳光空气还重要的人。恨不能宰了这声音,就再到自己窗台上,再到爸爸的窗台上,再到妈妈的窗台上,再到厨房的窗台上,再到客厅阳台上,每一处都仔细得有点儿紧张,他下决心今天必须搞清楚什么在叫在哪儿叫为什么叫。
  从爸爸妈妈卧室窗户往下看是小区美丽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树,还有一圈朱砂红橡胶步行道,镶嵌进满眼翠绿中。自己这面窗户有点儿憋屈,被一道铁锈红墙壁挡得出不上气。这道墙其实也是楼房,和这边一样二十二层。墙和墙用桥梁才用得着的又粗又重的钢筋水泥梁连接。每回“咕咕——咕”,铁蛋儿就找一圈儿。已经至少找了一百多圈儿了,始终没搞明白什么在叫在哪儿叫。天麻麻亮就“咕咕——咕”,比鸡司晨准,从春到夏,叫得单调乏味没任何变化。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上班族们需要睡个懒觉,中午享受享受午睡,“咕咕——咕”就来了。妈妈没了耐心也叫:“天呐天呐天——呐!”爸爸说:“你叫得和那声音一样节奏。确实该给物业反映反映了。”这话爸爸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妈妈一听就气急败坏,抓电话的手哆嗦,声音也哆嗦:“忍无可忍忍无可忍!”可是,物业那边没人接。爸爸照旧心平气和:“急不得。我一会儿亲自去找。”其实,他靠安定才能睡着觉,当然比娘儿俩更烦更躁。铁蛋闭紧自己的门,没心情掺和大人的嚷嚷。他们两个嚷嚷一阵儿准刷牙洗脸,妈妈喊:“宝贝,爸爸妈妈得上街一趟,回来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我减肥。”“别说傻话!小孩子家家又不超重,有肥可减吗?”
  “咔嚓”,爸爸妈妈随手把安全门关上。
  “咕咕——咕”害得最苦的人又不是你们。宅家几个月不出门,每一声“咕咕——咕”都不放过他。靠转椅上懒洋洋伸长腿,一支铅笔在五根手指间转过来转过去耍杂技。只要脑子思考,铅笔就得在手指间转,宅在家养成的毛病有助于动脑筋:肯定是稀里糊涂一老奶奶或一老爷子两个月前买了只闹钟,声音设置为“咕咕——咕”。老年人操作不了电子设备,胡乱下指令,闹的声音太大、闹的时间不讲理。但还是有规律,每天早晨闹一回,中午闹一回。这么有规律闹只有电子设备办得到。铁蛋准备写一张启事贴电梯口,“敬请有此‘咕咕——咕’叫设备的先生女士重新设置闹钟时间,若有困难,请打电话××××××××,将免费上门服务……”双手搁键盘托上,手指即将雨点般落下。“咕咕——咕”……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天哪!竟然在自己窗外!他慢慢往起站,终于看到了,两只灰色鸟落在铁锈红横梁上,脖子上长一圈儿彩色斑纹,这一只歪斜着脑袋深情地望着那一只,望一眼“咕咕——咕”一声,在表达关爱或者问候。谁都看得出,这是对儿情侣。“咕咕——咕”,那一只回应。一只叫的时候,另一只绝对不开口。不像我们人类,爱插嘴打断别人的话。爱你说我说他说谁也不听谁,吵吵嚷嚷乱七八糟打嘴仗。它们懂礼貌知忍让。铁蛋津津有味欣赏了一会儿,差点儿忘了自己几十天来积攒的仇恨,就扬了扬手轰它们滚蛋。隔着厚厚的真空玻璃,它们听不见也没看着,依旧卿卿我我“咕咕——咕”。铁蛋随手拉起条白枕巾,开窗冲鸟们上下乱挥,两只鸟忽地扇起翅膀翙翙飞去,消失在对过楼群后。
  安静了,没谁再吵了。铁蛋儿耷拉下眼皮俯视院子里阳光下的树影,安静得连影子移动都能磨出声音,安静得人心悸。人家一对儿鸟好好谈恋爱玩儿,又不懂得打扰了谁,就被无辜地惊吓、野蛮地驱赶,着急忙慌飞起,慌慌张张说不定就碰了钢筋水泥墙,很可能被电线挂一下翅膀倒栽葱跌一跤……铁蛋双手捂了大半张脸,两只鸟可人的模样儿不时在紧闭的眼里眨巴。即使飞起没出事,可怜它们那么弱小到哪儿去寻安身?这个角落,可能是它们千辛万苦才寻得的,虽然不遮风挡雨,没有茅草铺位,还不能算一个窝,能够拖儿带女小宝宝们可以躺可以卧才算窝。这里不是窝但有乐趣,刚才它们就乐了好一阵儿。说这个窝不安全似乎也不妥,这角落还是比较安全的,因为,只对着一组窗户,窗户里就一个宅在家的大男孩儿,绝对不杀生,应该非常安全。至于刚才驱赶,“我也没弄明白呀!你们藏起身两个多月,好吃好喝铆足劲儿‘咕咕——咕’,闹心别人两个多月,别人稀里糊涂任你们‘咕’,都快被你们咕疯了,终于发现了你们俩,不打你们骂你们,还不许吓唬吓唬?你们总不能不讲理吧!如果你们有良心还讲道理,天黑前乖乖回来。不要吓唬人好不好?”
  一年来,男孩儿没说这么多话。可惜,这些话,是对窗户说的。他觉得心里窝住一股无法流转开的怨气,他从来就没想对谁说。对着玻璃说不丢人,不会有谁非要同情开导谈心教诲讲大道理,没谁为谁落泪伤心痛苦。窗户什么也不知道,连傻都不会。男孩儿说着说着,揪张抽纸抹泪,展开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说:“奇怪不?我居然流了泪。其实才不是为那双鸟,是为自己。完全是为自己。”
  眼泪再一次汩汩地流。是“汩汩”,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流淌声。他接连揪好几张抽纸捏手里,说:“你们两个傻瓜!告诉你们,这是一座世界级超大城市,人口就有两千多万,在这里比你们各种鸟加一起还多得多。我们人像鸟一样住在各自的小小的窝里,就像他们两个大人出去,回来给孩子们提点儿吃的。你们不是回来也衔根虫子、叼颗什么豆豆吗?你们不也是要经常哄一哄小鸟们吗?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谁都不需要理会谁。我就不知道同一层住着的人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也不想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一群陌生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好多年,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说哪儿了?现在是说你们。两千多万知道吗?即使像你们那么小不点儿,飞起来黑压压能遮盖整个蓝天。而且人挨人人挤人,从地铁钻出来,一个个挤成相片。你们两个傻瓜也不知道什么是相片。这么多人,你们上哪儿找安身处?你们飞着飞着肯定会累,累了肯定要落墙头上、电线上、树梢上歇歇翅,我们没有翅膀,我们叫歇歇脚。你歇着也不能闲着,记住要来回走,没规律地走,千万不能一动不动。我们人发明了一种打鸟的坏东西叫弹弓,所有男孩子都爱玩儿,听听,打落你们,我们叫玩儿。打落了还手舞足蹈庆祝欢呼。你一动不动停下,说不定谁家小子就学独眼龙闭起一只眼瞄你。危险不危险!”
  
  ……
  (摘自《北京文学》2017.9杜弋鹏 文)
  
  ……
  详见本刊2018年2期
  



编辑:警察文摘----石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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