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瑰秋
　　
　　2016年7月，济南。
　　还有两个小时，公安部“公安文化基层行”文艺小分队就要结束今年的任务，解散前的总结会此刻正在举行，会议其实很简单，就是队员们轮流着谈谈心、发发言，到会的公安部宣传局副局长孙洁作总结，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轮到徐佳发言了，她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眼泪汪汪地哽咽了好半天，最后磕磕巴巴地咬牙挤出来一句话：“我……其实……一直以来是很自卑的人……是小分队这个舞台……让我一点点地改变……”
　　这声泪俱下的一刻，好几位小分队员都在陪着她落泪，以各自不同的心思，在同一个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小分队就是这样特殊的一个场合，全国公安天南海北的文艺人瞬间汇聚在一起，一个月、两个月地“捆绑”在一起，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不分彼此地长途奔徙，像连体的婴孩……上车就睡，下车就演……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却总也忙碌得说不出地名与风景……就这样一直在路上，永远在路上……当脚步突然停下来了……心依然还在路上……而这一刻却意味着分离在即，所以她哭了，懵懵懂懂地哭了……把大家的心事哭得真真切切……

　　一

　　1986年元旦，徐佳生于四川渠县渠江边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徐家的祖宅开门见山，背后是修竹与水田。算命先生说这样的风水，可是要旺女孩的。
　　果真，徐佳作为家族的长房长孙，为弟妹们带了一个好头。她是大山深处这一片宁静的山水之间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硕士研究生。如今，更以其“来自雪域高原的天籁之音”独步全国公安文艺舞台的殿堂。
　　小时候的徐佳，有点“天然呆”……其实，纵观天下，但凡天赋异禀的孩子都有点这样，用现在的话来讲，也叫做有点“二”。
　　父母在外面忙，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奶奶在田地里干活，她就在旁边唱，一唱就是半天——
　　蹒跚的小胖墩，小小的手握住一根随手在田间捡来的棍子，一路敲打着，从这条田坎唱到那条田坎，从那个山坡唱回这个山坡……她的嗓音天然地好、出奇地亮，这或许遗传了母亲？她的母亲嗓子是好，但却一唱歌就跑调……抑或受幺爷爷影响？家族里的幺爷爷是军转干部，是个全才，精通越南语，会吹拉弹唱，尤其是二胡堪称一绝……
　　家里的打谷场坝对面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桃树李树杏树各种瓜果俱全，那是她的最爱，村里人家的鸡还没叫，小小的她已经起身，手拿着一根木棍，一边敲打着，一边歌声响起……村里人说她的歌声像“鸡拉子”——一种最嘹亮的蝉鸣……
　　生来就这样，从不睡懒觉，只爱唱歌，这几乎是徐佳的整个童年。

　　二

　　徐佳稍长，跟随父母到了县城，住在318国道公路旁边。她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唱歌。胖乎乎的她十分热情好客，小嘴甜甜的像是红透的樱桃，站在公路边，拉着过路的叔叔阿姨就不放：“叔叔、孃嬢不要走，听我给你们唱个歌，好不好？”
　　“当然好！”……那些年，小胖墩徐佳是人见人爱的“马路天使”，她的“个人独唱会”常常引爆三乡四邻。
　　那时候有个叫《小龙人》的电视剧，里面的每一首歌，她看一遍就会唱；录音机里放的流行歌曲她听一遍就能唱……父母懂得她，那年暑假，父亲带她去县城赶集，一张贴在墙板上的县文化馆办培训班的招生广告，让她认识了人生成长路上的启蒙老师赵丽。
　　赵老师现任渠县文化馆馆长，当年毕业于涪陵师专。“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之中……”当小徐佳操着阳光般透明的童声在她眼前站立，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欣赏着这个笑眯眯的眼睛像豌豆一样的小胖孩儿，当即将这个一脸喜色、声音干净得如同山泉的女弟子收于门下。

　　三

　　在赵老师的栽培下，徐佳的身影频频出现在那些年少儿组声乐比赛的现场。那圆圆的笑脸和天籁的童声，叮咚传颂着一颗无瑕的心灵对美好人生无限的憧憬。
　　14岁那年，小徐佳参加了少儿组一次重要的比赛，组委会要求年龄不能超过14岁，而在比赛期间徐佳刚满14岁。一同参赛的小姑娘不露声色地从毫无心机的徐佳口中套出了这个“重磅”消息，随后她身后强大的家长让组委会直接取消了徐佳的决赛资格……那天夜里，徐佳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位告密的小姐妹笑盈盈地站在领奖台前高举起原本可能属于她的奖杯，哭了一夜……
　　上初中以后，徐佳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她一度中断了声乐学习，信心满满地投入备战高考的火热战斗中。可不知为什么临近高考的那一学期，她的成绩突然滑坡。或许是天意，抑或是使命，她想到了报考四川音乐学院，走艺术特长生的路，进入她梦寐以求的大学殿堂。
　　于是，一个人从渠县跑去成都，投入到仅仅一个星期的考前培训之中：视唱练耳、乐理知识……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拦路虎她一个接一个凝神聚力应对，每天早上4点起床，点上蜡烛复习。填写的每个志愿都是四川音乐学院……
　　她就是这样一个“一根筋”的人，简单痛快、勤劳质朴，从来不把吃苦放在心上。当别人口口声声诉说着自己曾经吃过怎样比黄连还苦的苦时，她说她只是享受了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

　　四

　　徐佳如愿以偿，以优异成绩考取四川音乐学院。
　　象牙塔里的生活远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从大一到大三，她独自度过了一段沉闷的时光。
　　刚入学的那段插曲，她一生难忘。
　　按照学校规定，新生是可以选择专业老师的。当她兴冲冲地走到自己心仪已久的那位美丽的女老师面前，自我介绍我是徐佳、是谁谁的学生、恳请老师收我为徒时，女教师扬起天鹅一般高贵的颈项，扫视了一下她这个只有一米五三、一身土气的“乡下胖妞”，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学生已经满了……
　　她是天生的热心肠，爱说话，爱唱歌，在宿舍里也快乐地唱个没完。室友也长着女教师那样长长的、天鹅般的颈项，扬起下巴冲她说：你有完没完！
　　这以后，她带着怎么吃也不厌倦的冷馒头把自己锁进了琴房，连中午也不休息。指导她的专业老师，是重庆市歌舞团返聘回来的程老师。大四时，她想加课，按规矩，加课就要加钱，同时还要看老师愿不愿意。未承想，当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向程老师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老师还没有等她说完就答应了，说：“你想加就加，任何时候都可以，不要钱！”
　　她从小学的是童声，到了四川音乐学院转为民族唱法。但她每唱到高音区转化时总有破声，这个转换的过程极其漫长，长得让她第一次动摇了歌唱的自信心——莫非这是上天的某种暗示，暗示着这扇门从此对我关闭？她甚至为自己毕业后的生计问题找好了退路，为此她还苦练了一年的即兴伴奏……
　　迷惘终归迷惘，该坚持的终不会放弃。是一株好秧苗就注定长出一树奇花。毕业时分，她演唱的《美丽心情》等两首大作品名列全班第一。

　　五

　　既然钟情于玫瑰，就要勇敢地吐露真诚。
　　所以，当“西藏边防总队”这个字眼出现在徐佳面前，仿佛电流掠过血管，她莫名地有了些许慌乱。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吸引，早已注定的相遇，那一刻就在眼前。从同学那里要来面试官的电话，一点也来不及妆扮自己，徐佳满头大汗地赶去面试地点。她很在意，从来没有像这样在意过结果，西藏，她是一定要去的，虽然此时，西藏是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没有可以倚靠托付的人脉关系，有的只是日甚一日虔诚的等待，果然第一批录取名单上没她。但不久机会终于来了！至今她还难以忘怀那个叫刘梅的干事在电话里的声音：“我们已经决定录取你了！你需不需要和父母商量？”
　　她以无与伦比的欣喜与语无伦次的激动说：“不用、不用！我父母都听我的……”
　　在昆明指挥学校集训的半年，天天和男兵一起跑三公里，日日把自己浸泡在青春的汗水里，任凭新鲜的警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是那么地感恩：苍天啊！我终于穿上这威武的警服了！我是多么地幸福啊……
　　2009年2月28日，徐佳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拉萨终于到了。
　　她们这一拨新入警的集训队员也随之被宣布去向，徐佳被分配去林芝米林大队，而同行的一个小伙子去了阿里。阿里是什么地方，海拔4500米以上，躺在那里就算作贡献了……在机场告别的一刹那，那个小伙子热泪横流紧紧地抱住了徐佳，她开始没反应过来跟着也哭了……泪水冲开心扉的那一刻，她突然领悟到了：这就是警营，这就是战友……无关风月，却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然……
　　米林不大，几分钟就能把县城走完。她是大队仅有的两个女战士中的一个，很受战友们照顾。在这里，她渐渐有了家的感觉。营区有一棵硕大的核桃树和很多苹果树。苹果树上挂果的时节，她十分幸福，随手就可以摘下来几个，咬开全是糖心的……
　　她的第一个岗位是守护菜园，因为附近的牦牛会闯进营地吃他们辛苦栽种的蔬菜，拿一根长棍子驱赶牦牛就是她的工作……后来她做过总队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女司务长，一天150元的开支要解决30个战友的吃饭问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省钱她蹬着三轮车亲自去买菜，还养了猪，把菜地里的烂菜叶全部变成了猪食……领导来检查，大吃一惊，这个会唱歌的川妹子可是了不得啊！
　　2010年，她被调去了拉萨，在西藏边防总队的信息支队签证室工作。在信息支队，她两年无一次投诉，受到领导一致好评。2013年，她被借调到文工团，现在是总队文工团的声乐队长。
　　
　　六

　　西藏是什么？西藏有多美？
　　对于“头脑简单”的徐佳来讲，这样的问题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和西藏的一世情缘，缘不知何起，早已一往而情深。
　　刚一踏上雪域高原，她们就奔赴基层慰问演出。一路观景，那苍茫的雪原，光秃秃看不见一点绿色的绝望，让她一时觉得自己太渺茫。她开始想家了……她是多么渴望有个心爱的人来看看她啊，或许这个时候，谁来她就嫁给谁……
　　那一天，习惯了清晨早起的她一个人走出营房到了对面的山上练嗓子。还没有发声，她竟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天是那样地蓝，四面都是山，山上全是雪，雪的尖端正放射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钻石一样美妙……天！美得令人窒息的仙境，此刻就在身边，传说中的天堂抬脚就已来到……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她脱口而出唱起来……一种异样的美妙的感觉充盈着胸腔，气息出奇地通畅……她的童声功底加上四年学院派的专业打造，为她的声乐艺术探索积淀了不一样的感悟。而此刻，她赋予了这首藏歌以不一样的表达，这样的表达让她很过瘾，感觉很美妙。为什么自己这样爱歌唱？在这个圣地，歌声是她能够为之奉献的最好自己……

　　七

　　2009年，在全国公安文艺调演中，一个貌不惊人的歌手，以其独特的嗓音和深情的演唱引起了评委们的关注，这正是来自雪域高原的徐佳。至此，徐佳正式踏入全国公安文艺舞台。随后，跟随着小分队的万里长征走遍祖国山河。
　　站在小分队这个全国公安文艺舞台的制高点，徐佳一点一点地“脱胎换骨”。如果说是雪域高原给她的嗓音以神性的滋养，那么小分队这个舞台赋予她的正是赤诚的情怀。同样一首歌在小分队的舞台上唱出来就是不一样，因为这个舞台是神圣的，她是文化的使者，带来的是来自北京的关怀与祝福。而一个歌者的胸怀在这样的洗礼中得以一天天地升华，一天天地壮大。这日复一日壮大的深情，让她的歌唱变得从此不一样……
　　作为小分队的撰稿人，我无意中撞见过这样一幕──在河北平山革命老区的一场慰问演出中，当一袭藏袍的徐佳将一曲《青藏高原》唱完，深深鞠躬的一瞬间，一个白发苍苍的大爷默默地流泪了……
　　他告诉我，唱歌能把人唱哭的没几个，而这个姑娘的歌声，像清泉，直往人的心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