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李学磊,男,1969年出生,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人,199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警官大学,现在广东省惠州市公安局供职。从事文学创作多年,在全国报刊杂志发表大量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对峙》是作者长期观察积累而成的第一部长篇原创小说。
背后的玄机
天阴得像一个倒扣的黑锅,云层把气压挤逼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天边不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一条长长的闪电几乎划过整个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把天撕成两半。
快下班的时候,诏元市公安局张崇明局长把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古慧生叫到自己办公室:“刘万东出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昨天出来的,提前了三年。”古慧生站着回答局长的问题。
“告诉派出所注意掌握一下情况。”张崇明交待说。
“八年的深牢大狱,应该接受教训了吧。”
“不可掉以轻心,听说昨天有十几部奔驰、宝马去监狱接他?”
“黑道上兴这个,不过听说刘万东没买账,自己坐出租回的。”
“还是要注意搜集一些情况,免得被动。”
“好,我会安排。”
古慧生和刘万东小时候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彼此相熟。传言说古刘两人曾一度非常亲密,只因两人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而渐行渐远。
这天一大早,水东街居委会的王大妈拨通了“110”。
几天来,院子里的清洁工打扫楼道,总会闻到一股臭味,而且越来越浓,大批令人恶心的绿头苍蝇在楼道里嗡嗡乱转。
清洁工向居委会报告后,居委会王大妈带着派出所管片民警顺着气味搜寻,在居民2号楼的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臭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民警连连敲门无应答,感觉不对,便用铁棍撬开了房门。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正门口的客厅中央俯卧着一具女尸,已经膨胀了几倍,周边的血迹已经干涸。由于受到惊扰,数不清的苍蝇“嗡嗡”叫着飞满房间。
现场勘查的情况令人震惊:这是一宗凶杀案,除客厅的女尸外,卧室还有一具男尸。
刑警支队长卢俊义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住黑板,一支钢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其他民警也都在蹙眉思索,刚刚赶来的张崇明听了一阵,觉得情况不清楚,于是提出再到现场实地看一看。
为避免破坏现场,张崇明、卢俊义只让法医一人跟了进去。实习生刘晓波想跟着进去,被大队长刘威拽了回来。
“这套房子好像是古慧生的。”辖区派出所所长王平好像突然想起来。
“嗯?”张崇明一怔。
卢俊义也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王平。
“是,没错,这套房子原来是古慧生的,死者夫妇是租他的房。”王平补充道。
案件现场。“老张,你看这个。”卢俊义声音突然有点兴奋,拿起茶几上一沓纸递给张崇明。
这是一本空白的信笺纸,稿纸上没有一个字。张崇明有点儿困惑,卢俊义用手指向中间,然后把稿纸侧光竖起来。
“噢。”张崇明看清楚了,这是几个阿拉伯数字的压痕,也就是前面一页写过一串数字,下面一页留下的痕迹,还有半个指纹,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马上叫技术员给我显示出来。”
一行人匆匆离开现场。
从电脑指纹库一查就出来了。技术员比对之后,异常兴奋,急匆匆地就闯进张崇明办公室:
“柳大龙,就是他!虽然只有半个指纹,我有绝对的把握。”
“抓!”张崇明兴奋地一拍桌子。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大地沉睡,笼罩在村庄的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村口的哨卡设起来了。
一队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的矫健身影迅速摸到一座独院前,队员们分贴在大门两侧,两边各搭起人梯准备翻墙而入。
一个队员刚在院墙上露出头来,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
三楼一扇窗户突然开了,一个人探出头来。
只见一个身影从三楼窗户一跃而下,踩住墙头,翻身跳进外面一片浓密的芭蕉林里。
墙头上倒挂着一只鞋,这是柳大龙的。
枪口下的豪赌
葫芦岭上。
古慧生和刘晓波天还没亮就趴在这里,用望远镜死盯着那家小院,露水把衣服都浸湿了,望远镜把眼珠子累得有点胀胀的,两人只能轮换着放下望远镜揉揉眼。
枪响时,古慧生看到了那个身影,可是一闪就进了茂密的芭蕉林。村周围警报同时拉响的时候,那条身影又拐进后面那条胡同。之后,又出现在古慧生的望远镜里,他正对着葫芦岭跑过来,随后钻进一栋三层小楼。
古慧生从一楼一直搜到三楼,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队员们上了楼顶天台,而他返身下楼,他有点纳闷:明明是看见跑进这栋楼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当古慧生下到二楼时,发现右边房门关了。古慧生清楚地记得刚刚上去时,这个门是开着的,他是最后一个,后边没人进来。
门怎么关了?
古慧生心生诧异,来不及多想,便提枪踏进房间。
突然,门后一条黑影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一件重物重重砸在他的头上,令其眼前一黑,手中的枪也一下子被抢走了。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样,冲下来的战友简直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幕。
柳大龙一手夹住古慧生的脖子,一手用枪顶住古慧生的后脑,非常狂妄地对着迎面而来的张崇明局长大喊:
“给老子找部车来,否则,我就打死他!”
“我们可以商量,你不要乱来,车在村口,这里开不进来。”张崇明想稳住柳大龙。这种情况下,只能缓一步是一步,硬来是绝对不行的。
张崇明压住躁动的队伍向后退。
卢俊义制止住了一个向柳大龙瞄准的民警,这个时候,不能做出任何刺激柳大龙的动作。
柳大龙左手死死勒住古慧生,血红的双眼盯住前面的民警,右手食指就扣在扳机上。
古慧生渐渐清醒过来,透过充满血迹的模糊视线,他看清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心里清楚,只要他能争取到一到两秒的时差,身前身后的不顾性命的战友就能改变整个局面。于是,他借擦拭眼睛血迹的机会,尝试举手夺枪。
柳大龙马上明白了古慧生的心思,突然胳膊用力勒紧了古慧生脖子,用枪狠狠地顶住古慧生的后脑:“再动,打死你!”
柳大龙臂力过人,古慧生被勒得喘不上气来,脸也憋得通红。于是便放弃了这种努力,平静地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子不管那么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子就是吃这碗饭的!”
“谁买你干的?”
“他妈的,要不是顾着老子在道上的名声,真想把他供给你们收拾他,到现在还欠二十万没给老子,否则老子早就远走高飞了,还用在这里给你们废话?”
“为什么欠你钱?”
“那王八蛋说搞错了。”
已经快到村口,哨卡的汽车就停在那里,警灯还在闪烁,警报还在鸣叫,柳大龙加快了脚步。
突然,古慧生大叫一声,反手抢夺柳大龙的枪。
柳大龙虽早有防备,但没想到古慧生人竟敢如此玩命,柳大龙扣动了扳机。
古慧生应声倒地。
柳大龙猫腰向警车跑去,并朝身后的警察连开数枪。
卢俊义端着冲锋枪一个点射,将柳大龙击倒,随后,前后两边数十支大小枪支一齐开火,愤怒的子弹像暴雨一般泻向那罪恶的躯体。
张崇明抱起满身是血的古慧生,冲进汽车大吼:
“快送医院!”
医院里,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主刀的副院长走出手术室。
“怎么样?”张崇明、卢俊义同时上前急切地询问。
副院长满面春风:“万幸,万幸,真是万幸。”
“有救?”
“右手中指被子弹打断,然后子弹贴着头部左侧贯通穿过,子弹长眼,没有碰到颅骨,可以说是贴边而过,但造成脑震荡。手术是动的手指,要保全很困难,但头部没有大问题了。”
张崇明长出一口气,相对于生命,一根中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这个时候,张崇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儿发软,他怕人看到,赶紧靠住墙。
张崇明和卢俊义冲进手术室,看见面色苍白的古慧生躺在手术台上,情绪好像刚刚平静下来,生命悬于一线,对任何一个人来讲,都需要很长一个时间才能平复。
六目相对,百感交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是万幸。”卢俊义一直在唠叨这句话。
“命大。”古慧生微微笑了一下。
古慧生十几天足不出户,恐惧和愤怒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在人前、在医院他还能克制住自己,任凭内心波涛汹涌,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这是十几年的从警生涯在跟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过程中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在家里,他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古慧生心里,一切都已经非常清楚:
是刘万东!
峥嵘岁月
古慧生和刘万东同年出生,两家在一条街上,小时候两家家境都不好,刘万东因为还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生活就更加艰难。刘万东的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心地善良,特别胆小怕事,两家平时生活免不了互相接济一些,古慧生、刘万东从小就在一起玩。
古慧生高中只读了一年就不读了,这个时候,刘万东已经开始在海边小打小闹,搞走私电子表、尼龙布、香烟,因为这些,刘万东的家境开始有起色,刘万东第一次走私电子表赚的钱就买了两双皮鞋,自己穿一双,另一双送给了古慧生,两人都是第一次穿皮鞋,兴奋得从黑水河走到白水河,一点都不觉得累。
刘万东在诏元的名气越来越大,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刘万东成了黑道上的大哥。古慧生打架拼命的事一般都离得远远的,但出谋划策往往少不了他,两人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刘万东开赌场,古慧生就有一些小股份,前前后后从赌场拿了不少钱。
这个时候,诏元的经济开始驶上快车道,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其中鱼龙混杂,诏元的社会治安开始恶化,老百姓意见很大,像沿海其他城市一样,诏元开始大规模招收警察。古慧生想当警察。因为警察这个身份令人望而生畏,干点擦边的事也方便,这是他从警的最初动机。
刘万东很支持,公安队伍里多个自己人对自己总会是个照应。他找了一个市领导的远房亲戚帮忙出面,古慧生就轻松当上了警察。
古慧生穿上警服三个月,就一不小心成了英雄。那天,本来是古慧生擅离职守去旁边电话亭复刘万东的寻呼,刚放下电话,他旁边一个妇女就被抢,妇女跑过来向穿着警服的古慧生求助,古慧生警服在身不敢犹豫,于是上前抓人。抢东西的那个人个子不高,显得很瘦弱,古慧生一把就把他抓住了。没想到,这人身上有刀,挥手一刀捅在古慧生的肚子上,古慧生也红了眼,和歹徒搏斗。离这不远的正在巡逻的战友赶过来,把歹徒制伏,把古慧生送进医院。
新闻媒体一哄而起,古慧生成了英雄。
一夜之间成为英雄,成为公安队伍的楷模,这是古慧生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当他在战友和群众的掌声中重新走上街头时,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价值和责任,开始走进并融入了警察的角色,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后来,刘万东因为赌场的事找古慧生帮忙,古慧生拒绝了,两人渐渐地没了来往。古慧生很释然,他认为这是一个告别过去、摆脱过去的标志。但刘万东的心中却生出了怨恨。
刘万东被抓的时候,古慧生没觉得诧异。他认为刘万东在这条道上走下去早晚都会有这一天,更何况刘万东的性格又是那么张扬。
那封给刘万东致命一击的举报信正是出自古慧生之手。
为写这封信,古慧生思想斗争了一整夜。开始古慧生不想写,举报刘万东毕竟感情上接受不了。若不写,已经复苏的良知、正义感又在谴责自己。当年,那个被砍致残的绍兴人是刘万东让古慧生送回老家的,被害人那副惨相古慧生一直忘不了。在天就要亮的时候,古慧生写了那封把刘万东送进深牢大狱的信,赶在上班之前塞进了张崇明的办公室。
刘万东的母亲连惊带吓加伤心一命归西,古慧生很惭愧也很不安,他帮忙安排了后事,每年都会去坟前添添新土,寄托一种哀思,也是表达一种歉意。小时候,古慧生吃过不少这位老太太塞给的零嘴。
出狱后的刘万东与古慧生的第一次目光交流,就让古慧生感受到刘万东眼神中的怨恨,他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古慧生悄悄地搬了家。果然,古慧生躲过了一劫,但那对年轻的房东却死于非命。古慧生十分震惊,一开始并不确信是刘万东干的,但随着案件侦破的进展,古慧生越来越确信就是刘万东干的,真没想到刘万东会变得如此血腥、如此心狠手辣。他想找张崇明报告。但这样一来,势必将自己的过去袒露在局长的面前,特别是和臭名昭著的刘万东有这种说不清扯不明的过去,他犹豫、他彷徨,进退两难,也开始度日如年地盯着案件的进展。
血染的忏悔
刘万东的儿子刘泽是在放学的路上被一辆丰田佳美劫走的。绑架者晚上打来电话开价二十万元。
刘万东早年的不义之财还有些老底,但二十万元开口也太狠了点,刘万东想靠自己的力量把儿子救回来,绝不向他们低头。那两个家伙首先坏了道上的规矩,现在又狮子大开口,别说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即便能拿出来,那他在道上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会被人耻笑。从小看惯白眼的刘万东对自己的尊严有种神经质般的敏感。
交钱的地点是在黑水河边的一块滩地。
刘万东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密码箱,嘴里叼着一根烟,提前几分钟站在这里,等对方来人取钱。电话里已经谈妥了现金二十万元,这边交钱,那边放人。
对方很守时,时间刚到十点,一辆摩托便急驶过来,一个瘦猴青年停下摩托对刘万东恭恭敬敬:
“可是刘大哥?”
“我是刘万东!”
“老板让我取货。”
“这里,给!”刘万东递上密码箱,一切都这么简单。
“瘦猴”接过密码箱,放在摩托车前面,正要启动摩托离开,刘万东突然一脚将摩托车踹倒,“瘦猴”一时没防备,摔在地上。“瘦猴”刚刚爬起来,一部汽车急速刹车,车门打开,两名壮汉像拾小鸡一样将“瘦猴”塞进车里,刘万东捡起密码箱,坐进前排副座上,车向东湖宾馆开去。
东湖宾馆的一间客房里,鼻青脸肿的“瘦猴”趴在地上,显然他刚才受到一顿拳脚的关照,但看得出“瘦猴”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主儿,他抹一把鼻子里流出的血,瞪着坐在椅子上的刘万东:
“你以为你赢了?你输惨了。”
“孩子在哪里?放明白点,知道我是谁吗?”刘万东踩住“瘦猴”一只手。
“你是前辈,我服,但你输了。”
“说清楚点!”刘万东踩住“瘦猴”手的那只脚稍微松了一下。
“老板只让我取钱,没告诉我其他,你就是把我手剁了,也是这话。老板临来特别交代我,说你刘万东是远近闻名的大哥,可能会咽不下这口气耍花招,如果十一点不回,也没电话就是遭暗算了。”
“你?”刘万东很着急。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瘦猴把腕上的手表挑衅般地递到刘万东的面前。
刘万东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刘万东原想抓住取钱的人,然后找到藏孩子的处所,逼他们交出孩子,没想到对方更阴险狠毒,儿子刘泽……刘万东心里一阵发紧,他不敢再想下去,刘万东太熟悉这些人了。
刘万东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根铁棍,红着双眼朝“瘦猴”走过来。
“瘦猴”惊恐地闭上双眼。
这里正在发生着一场空前惨烈的警匪枪战。
当晚,沙窝派出所就在白水河水文站的院子里发现了刘泽和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子的踪迹。个子高的一个脸呈长条,个子矮的留一分头,活像电影里常见的汉奸或日军的翻译。
张崇明马上安排警力严密监控,由于不了解里面的情况,警方没有敢动,但是水文站的四周已被暗中严严实实封锁起来。
第二天一早,一辆摩托车驶进院子,又很快驶出,进出都是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埋伏的警察没有惊动他,任他离开,他就是那个去取钱的“瘦猴”。随后,监控中发现两个男子正解开捆绑刘泽脚上的绳子,大分头端来吃的,正准备给刘泽喂饭,他们没有解开刘泽手上的绳子。
古慧生和刘威一身电工装束,骑着一辆破旧的嘉陵摩托车,挎着个颜色发白的工具包,轰鸣着开到水文站院子门口。
水文站的院子长满荒草,平时这里少有人来,只是在洪汛来临时才有人在这里监测水情,这些年来很少有大的洪水,所以平时显得荒芜凄凉。
里面的人听到摩托响,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车在大门口停下,刘威拎着工具包大大咧咧地踹了一下已是半倒地的破铁门,咋咋呼呼地大叫:
“老李头在吗?老李头,你又死到哪里去了,我来给你检查一下线路。”
“这老不死的不在吧。”古慧生慢慢停好摩托车对刘威大声说。
大分头对长条脸说:
“电工。”
长条脸没吱声,眼仍盯着窗外,手向腰里摸去。
“这老李头倒逍遥自在,听说每顿都要喝二两。”
“谁说不是呢。”两个人边说边向房子走去,刘威还飞起一脚将一个空罐头盒踢出很远。长条脸和大分头眼睛仍死死盯住他俩,大气都不敢出。
院墙外埋伏的警察也死死盯住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张崇明、卢俊义手中的望远镜一直在鼻梁上架着。
“古叔叔。”突然,刘泽大叫一声跑了出来。
刘泽认出了古慧生。
“警察!”长条脸和大分头异口同声喊道,长条脸“嗖”地从腰间把枪拿出来,大分头上前抓刘泽,一把没有抓住,刘泽跑出门外。
刘泽一叫,古慧生和刘威也突然一惊,他们本来想再磨蹭一下,麻痹一下里面的人。
刘泽已经冲过来了,长条脸手中的枪也响了,是对着刘泽射过来的。
刘泽摔倒在地,子弹从他头上飞过,打进前面的草丛里。刘泽由于双手被绑,身体不平衡,跑得又急,一下子摔倒,子弹正好打过来,这一跤让刘泽捡了一条小命。
古慧生、卢俊义同时从工具包里取出枪,古慧生对着屋里就是一枪,刘威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刘泽拉起来抱着他向院子外跑去,他厚实的后背将小刘泽遮挡得严严实实。
外围的警察这时端着枪全站了起来,但古慧生、刘威、刘泽还没有撤出院子,他们不敢开枪。
眼看着就要冲出院子了,长条脸突然又一发子弹过来,正拥着刘泽的刘威背部中弹,只见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扑通”倒在地上。
古慧生倒退着向屋里还击,他把刘泽推给上来接应的战友,抱起刘威踉踉跄跄出了院子。战友们的子弹随即封锁住了那间房子。
刘威背部的鲜血汩汩向外流,刘威和抱着他的古慧生都成了血人,战友们将刘威接进车里,警车拉着尖利的警报向医院驶去。
古慧生一下子瘫坐在地下,他看到了刘威的伤口,正对着心脏部位,他抱着刘威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刘威的呼吸和心跳。
刘威牺牲了。
长条脸被彻底围困在房间里,警察的枪林弹雨已经停了,改成了注视房间的门口和窗口,只要一有动静和人影晃动,一阵排枪就会倾泻过去。
警方把催泪弹紧急调运过来,枪手“砰砰”连着两枪将催泪弹打进长条脸所在的房子里,催泪弹在里面爆炸,烟雾迅速充满整个房间。
狙击手眼睛瞪得溜圆,就等长条脸露头。
这时,里面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声。
催泪弹烟雾散尽,里面也没了动静,不可能有人顶得住催泪弹的考验。但为保险起见,卢俊义把一条警犬先放进去。
过了一会儿,警犬吃力地将长条脸的尸体往外拖。
张崇明、卢俊义带领民警走进现场,长条脸吞弹自杀,枪管还含在嘴里,白花花的脑浆流出来。
那天被杀手柳大龙勒住脖子,用枪顶住脑袋的时候,古慧生突然产生了一种宿命的意识,这种宿命感和仇人相见的愤怒使古慧生采取了搏命的想法。当然,古慧生赢了,赢得很侥幸,虽然社会上一阵喝彩,但作为一种公安处置战术,古慧生的做法显然是下策。
古慧生以为柳大龙被击毙,那宗命案就可以画上休止符了,可没料到刘万东的儿子却被绑架了,这令他又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自责中,懊悔自己没能早点结束这一切。当刘威在他身边倒下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
在家里窝了十几天,古慧生再次走进市公安局。
他抱着一摞整整齐齐的警服推开政治处的门,政治处王子轩主任望着满脸憔悴的古慧生无限感慨,他紧紧握住古慧生的手摇来摇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事小孙赶紧上前接过那摞警服,又递上一杯茶。
古慧生道声谢,水太烫,就轻轻地抿了一口。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有些伤感地看了一圈这间办公室,他太熟悉这间办公室了,自己多少次的英雄事迹都是从这里推出去的。
王子轩把警服上的肩章和警号摘下来,把那摞警服又送还古慧生:“这样就行了。”
“我不要了。”
“拿着吧,局里收回来也没用的。”
古慧生想了想,从中抽出一套秋装:“拿这一套留个纪念,其他捐到山区去吧。”古慧生知道局里每年都要给山区捐赠衣物。
“这也好。”
王子轩很快给古慧生办好了相关手续。
如何处理古慧生一度让张崇明伤透了脑筋,接连开了好几次党委会都定不下来,最后还是王子轩出了这么个主意,让古慧生自己辞职。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王子轩电话里跟古慧生谈,古慧生一听就明白,当即接受下来,连夜写好了辞职书。
“现在的警察不是人干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你还年轻,又有能耐,很快会闯出一片天地来的。”王子轩劝慰古慧生,也是自己发牢骚。
“虽走两条路,还吃一江水,以后还请多关照。”古慧生还是很客气。
走出市公安局大门,古慧生突然感到一阵迷茫,他一下子拿不准该到哪里去。怔了半天,他信步来到白水河边。正值汛期,暴涨的河水夹杂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奔腾而下。古慧生趴在护栏上,望着河水发了半天怔,脑子里像一部乱了码的幻灯片,前后左右都理不清个头绪。不知过了多久,古慧生没有时间概念了,但他觉得该走了,他把一直搭在肩上的警服拿下来,他后悔拿这件衣服了,这段经历已经画了句号,还留什么纪念?古慧生顺手将警服团成一团,然后用力丢进江里,警服在江水里翻了个滚,随后舒展开,贴着水面向下游漂去,越漂越远,渐渐地失去踪影。
(本文节选自长篇小说《对峙》,由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出版)
编辑:现代世界警察----石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