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长煌

　　惊世窃案

　　2023年初，瑞士瓦卡比贵金属精炼厂向加拿大多伦多道明银行运输6600根金条，总重400千克，这些黄金当时价值约为2400万加元（约1.25亿元人民币）。黄金的纯度为99.9%。另一家公司是瑞士零售银行瑞银集团向温哥华金银货币交易所发送现金货币250万加元（约1307万元人民币），重53千克。两家瑞士公司委托美国布林克物流公司运输。2023年4月中旬，布林克与加拿大航空公司商量好，将黄金和货币放在一个集装箱里从瑞士运往多伦多。
　　2023年4月17日，加拿大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仿若被一层无形的热浪笼罩，午后的跑道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运送布林克公司货物的航班于瑞士当地时间下午1时25分出发，多伦多当地时间下午3时56分抵达。航班由加拿大航空一架波音777执飞。下午5时50分，装有黄金和加元的集装箱从飞机上转移到机场仓库。这些金条每根都刻有独一无二的序列号，在货舱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按计划，这批货将在第二天清晨移送到多伦多道明银行的地下金库。
　　傍晚6时32分，也就是这批货物被转运至仓库42分钟后，一个穿着深色衣服和反光背心、戴着口罩的男子，驾驶一辆白色卡车来到仓库，反光背心上的“布林克”字样在暮色中忽隐忽现。他拿出一张提货单交给仓库管理员杰森·李，单号“ATF-20230417”，打印机墨水还带着加航货运部专用硒鼓的特殊气味。杰森·李很快开着叉车，把一个密封着的集装箱放入白色卡车车厢。卡车司机将集装箱往车厢里推了推，确保位置合适后，关好车厢后门，不慌不忙地驶离。
　　三个小时后，美国物流和现金管理企业布林克公司来人，拿着提货单要取走这批黄金和现金。杰森·李找不到对应的集装箱，迅即向上级报告。
　　凌晨2点，安大略省皮尔区警察局接到报案，警察局长尼山·杜赖阿帕率队火速赶赴现场，并用卫星电话向省警署请求启动“跨辖区重大犯罪预案”。
　　不久，警方将此案命名为“24K计划”（K用来表示黄金的纯度，24K代表纯金）。
　　据负责监控此类事件的英国组织“黄金金条公司”称，这起案件是世界历史上第六大黄金盗窃案，是加拿大史上最大的黄金盗窃案。

　　监控迷宫

　　案件相对来说比较清晰。有人拿着伪造的提货单，这份编号“ATF-20230416”的提货单本来是一个海鲜运输三文鱼的单子，被巧妙地改成了单号“ATF-20230417”，6被7覆盖了，上面的电子签名和经理审批章都是真的，仓库管理员杰森·李稍作浏览，便放行。
　　皮尔区警察局首席调查员迈克·马维蒂在监控室里度过了24小时。逐帧标记卡车行驶轨迹发现：从机场沿401号公路西行时，卡车始终保持在时速82公里，与普通货运车辆无异；但在米尔顿镇出口向北转弯时，车速突然提升至110公里，轮胎在柏油路上留下明显胎痕。
　　最关键的突破来自加拿大皇家骑警的“数字痕迹实验室”。加拿大的卡车都要求安装“车载单元”。
　　技术专家莉娜·陈通过恢复车载单元数据，发现案发当晚有三次异常通讯：20时17分连接过米尔顿镇一家加油站的WiFi，21时03分向手机号码“+1905×××789”发送过加密短信，22时45分在尼亚加拉断崖附近短暂连接过一个未注册的热点信号。
　　“这些信号碎片像拼图，”莉娜在分析报告中写道，“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是破案关键。经查，这个号码很少使用。通过各种技术分析和追踪，查到该号码属于加拿大航空公司员工帕姆帕尔·西杜的备用手机号。”
　　马维蒂警官带着搜查令找到西杜的工位，发现打印机托盘里还残留着半张海鲜提货单的纸屑。马维蒂将纸屑拼合，俨然是锯齿状撕裂痕迹，与监控中提货人出示的提货单边缘完全吻合。
　　“这绝不是巧合！”马维蒂敲着桌面，“加航内部有一个至少三人以上组成的团伙，他们熟知货物转运流程，甚至能接触到打印机的日志。”
　　虽然卡车已经进行了伪装，马维蒂很快查出该车的车主为阿奇·格罗弗，他雇用了杜兰特·金-麦克莱恩做司机。据调查，阿奇和西杜是老朋友，窃案发生时，阿奇在加拿大航空货运部工作。
　　经过比对，马维蒂确认监控视频里面的提货人就是卡车司机杜兰特·金-麦克莱恩。
　　该三人成为重大嫌疑人，警方加大力度追捕。社会各界对警方的侦破能力纷纷点赞，对挽回损失充满信心。
　　随后一段时间内，警方共发出了37份搜查令，询问了50多人。
　　 失窃事件发生后，布林克物流公司于2023年4月27日（案发10天后）联系加拿大航空公司，要求赔偿全部损失，但未收到回复。这家总部位于美国迈阿密的公司便向加拿大联邦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诉求除了全额赔偿损失外，还要求赔偿未指定数额的特殊损害赔偿和律师费，总共2000万加元（1加元≈5.3元人民币）。诉讼称，盗窃案发生时，加航的货仓“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竟然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员使用伪造文件轻而易举地取走了货物。加航“未能采取适当的安全措施”，而其“安全服务”的收费却特别高。
　　加航回应称，对盗窃事件所负责任不大，驳回布林克的所有指控。加航指出，布林克未能在运单上注明货物价值，也未支付“交付利益特别申报”的特别费用；因此，按《蒙特利尔公约》规定，责任不大。布林克反驳称，已为这批货物支付了额外费用，并且运单上标有“钞票”“金条”和“要求特别监管、贵重货物”等字样。认为《蒙特利尔公约》并未限制其向承运人索赔。

　　跨境突破口

　　2023年9月12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交警大卫·张拦下一辆闯红灯的雪佛兰SUV，不料司机竟弃车逃跑，手机掉落在地上，还在振动，屏幕上显示着加密软件Threema的未读弹窗消息：“费城仓库已备好熔金炉，按计划分三批出货。”
　　Threema是一款瑞士的即时通信应用程序，专注于保护用户的隐私和数据安全，不需要用电话号码或电子邮件地址注册。用户通过唯一的Threema用户名进行通信，无需透露个人身份或网络，从而保护了用户的隐私和匿名性，深得某些人群的喜爱。
　　交警迅即搜查了这辆汽车。在后备厢，有65支枪支被黑色胶带固定在特制支架上，其中5支“幽灵枪”的枪身还带着车床加工的金属碎屑。
　　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美国酒精、烟草、枪支和爆炸物管理局（ATF）以及更多的警察介入。
　　ATF特工埃里克·德格里在弹道分析报告中指出：“两支改装M1911手枪的撞针磨损程度，与2022年加拿大多伦多黑帮火并案的凶器一致。”当他将司机指纹输入FBI数据库时，系统弹出红色警告：此人正是加拿大通缉的黄金窃案主犯杜兰特·金-麦克莱恩。更惊人的发现来自手机云端备份， 2023年4月20日，麦克莱恩曾与用户“金童”进行如下对话：
　　金童：“迪拜买家要200千克，单价按伦敦金价九折。”
　　麦克莱恩：“熔金需要时间，先拿10千克换50支格洛克手枪，边境通道我来搞定。”
　　加美联合专案组立刻启动“黄金—枪支”交叉比对。加拿大金融交易和报告分析中心（FINTRAC）发现，案发后一周内，有43万加元分三笔汇入佛罗里达州枪贩账户，汇款人信息被伪造成“温哥华海鲜进口公司”。
　　“这是典型的‘逆向洗钱’，”分析师马克·李在报告中指出，“用黄金换枪支，再用枪支换钱，洗白黄金赃款。”
　　一把手枪，在美国售价几百美元，转手到加拿大黑市售价便可达数千美元。

　　内鬼现形

　　一个星期后，皮尔区警方重新审视案发后第三天的现场勘查录像时，发现了一个被忽视的细节：加航货运经理希姆兰·帕内萨在引领警察参观仓库时，右手始终捂着左胸口袋。为什么？
　　几天后，希姆兰辞掉了工作，去印度了。他迅即进入警方视野，被列为嫌疑对象。
　　技术组用红外光谱仪扫描该区域时，竟检测出硝酸铵残留，这是制作简易爆炸装置的原料。
　　“希姆兰当时可能带着引爆器，”马维蒂在审讯策略会议上推演，“如果警方发现内幕线索，他会销毁证据。”
　　搜查西杜的储物柜成为关键突破口。在一沓维修工单下，警方找到一个带密码锁的金属盒，里面除了海鲜提货单原件，还有一本密码账本。密码破解后，里面赫然写着：“4月17日行动分成——希姆兰40%，西杜25%，麦克莱恩15%，‘珠宝商’10%，‘手续费’10%。”
　　后续笔记显示，5月2日有“迪拜回款1023万美元”的记录，对应支出项包括“费城枪支采购72万美元”“印度洗钱手续费150万美元”。
　　麦克莱恩在美国闯红灯逃逸后不久被抓，审讯得知，黄金主要是给珠宝商阿里·拉扎进行溶解重铸。警察在阿里的地下室熔金现场找到了直接证据。法医物证专家在通风管道里提取到1200℃高温灼烧后的黄金微粒，光谱分析显示其纯度达99.9%，与瑞士瓦卡比的产品一致。
　　从印度豪宅到迪拜海关

　　2024年5月6日，印度昌迪加尔市的“黎明别墅”外，潜伏三天的印度警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加拿大航空公司前经理希姆兰，后者正在泳池边接听卫星电话。警察立即行动，将其抓获，并进行搜查。警方在其酒窖的恒温柜里发现5千克金砖，每块都刻着模糊的瑞士标志。
　　因印加两国无引渡条约，印度只能以“洗钱罪”拘留他，而加拿大警方提交的黄金窃案证据，被印度法院以“跨境证据链不完整”驳回。
　　“这是法律灰色地带，”马维蒂在新德里的记者发布会上坦言，“我们还在他的游艇登记文件里发现了关键线索，购买游艇的200万美元，来自迪拜的‘黄金销售信托’。”
　　2024年11月，美国费城联邦法院的认罪听证会上，麦克莱恩说道：“希姆兰经理承诺给我15%分成，还说‘提货单是加航内部打印机打的，没人会怀疑’。”这段录音成为压垮希姆兰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他仍在印度逍遥法外，但美国司法部已根据《反海外腐败法》对其提起诉讼，冻结了他在迈阿密的三处房产。

　　九名嫌疑人七人归案

　　加拿大联合美国、印度、阿联酋、伊朗等多国警方，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明确了九名嫌疑人。截至2025年6月底，共抓获其中七人，尚有两人还未归案。
　　1.杜兰特·金-麦克莱恩，25岁，加拿大安大略省皮尔区布兰普顿镇人，驾驶卡车从机场仓库提走货物，被控盗窃5000美元以上及持有犯罪所得。2023年9月被美国警方抓捕。2025年4月，他已就枪支指控与美国当局达成认罪协议，面临15年以上的监禁。他将被引渡到加拿大，永远禁止进入美国。
　　2.帕姆帕尔·西杜，54岁，皮尔区人，加拿大航空公司货运部门名员工，主要负责伪造提货单。他被指控盗窃5000美元以上及串谋犯下可公诉罪行。
　　3.阿奇特·格罗弗，36岁，皮尔区人，2025年5月5日从印度乘飞机到加拿大投案自首。他是作案卡车的车主，和西杜是好友。
　　格罗弗的罪名包括盗窃5000美元以上及串谋犯下可公诉罪行。
　　4.普拉萨特·帕拉马林甘，35岁，皮尔区人，主要作用是销赃，并伙同阿玛德送麦克莱恩出境逃到美国。警方指控他犯有可公诉罪行。他还因涉嫌向麦克莱恩提供资金购买枪支而被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警方通缉。
　　5.阿米特·贾洛塔，40岁，安大略省奥克维尔市人，被指控两项罪名，包括持有犯罪所得财产、盗窃5000美元以上及串谋实施可公诉罪行。
　　6.阿里·拉扎，37岁，多伦多市珠宝店老板，主要负责销赃，被指控持有犯罪所得财产。
　　7.阿玛德·乔杜里，43岁，安大略省乔治敦市人，主要负责转移赃物，伙同普拉萨特送麦克莱恩出境到美国，被控犯有可公诉罪行从犯。他逃往迪拜，被当地警方抓获，但迪拜与加拿大没有引渡条约，尚未归案。
　　8.阿尔萨兰·乔杜里，42岁，安大略省密西沙加人，主要负责看守赃物并销赃。被控盗窃超过5000美元、持有犯罪所得财产以及串谋实施可公诉罪行。皮尔区警方已发出通缉令，尚未归案。
　　9.希姆兰·帕内萨，32岁，皮尔区人，曾是加拿大航空公司的经理，2023年夏天辞职并移居印度。他利用经理权限绕过货物核对流程，系案件关键人物之一。皮尔区警方已发出通缉令。
　　2024年6月，他通过律师宣布，不久将自愿返回加拿大向警方自首，希望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迄今为止，他依然住在旁遮普邦。印度警方曾经突击搜查了他的住处，并对他进行了讯问，但并未提出任何指控。
　　他的妻子普里蒂·帕内萨曾经获选“印度乌干达小姐”，现在是一名歌手和演员。夫妻俩拍了不少的微短剧，最近拍的音乐剧《Khand》播放量超过150万次。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国殖民者将大量印度人（主要为劳工和商人）引入乌干达，参与铁路建设与商贸活动。至20世纪70年代，乌干达印度裔人口已超7万，成为当地经济的重要力量。

　　法庭博弈

　　2025年1月24日，加拿大联邦法院的判决引发业界哗然。法官塞西莉引用《蒙特利尔公约》第22条，裁定加拿大航空仅需赔偿布林克公司9988个“特别提款权”（SDR），1SDR≈1.81加元，总数需赔偿约1.8万加元（9988×1.81）。
　　“布林克公司未申报货物价值，也未购买额外保险，”法官在判决书中写道，“加航的责任上限，仅相当于每公斤黄金17个特别提款权。”
　　布林克律师团首席律师约翰·张当庭质问：“这够买400千克黄金的包装盒吗？”
　　《统一国际航空运输某些规则的公约（1999）》（下称《蒙特利尔公约》）现有缔约方137个，涵盖了各个主要航空运输大国。
　　该公约第22条规定，在货物运输中造成货物毁灭、遗失、损坏或者延误的，承运人的责任以每千克17个特别提款权为限，除非托运人在向承运人交运包件时，声明了特别利益，并且在必要时支付了附加费。
　　2019年标准：1SDR≈7.28元人民币→每千克货物赔偿约160元人民币。
　　更戏剧性的是加航内部审计报告的泄露。这份标注“机密”的文件显示，案发前三个月，加航货运部曾三次收到安全隐患警告，包括“提货单打印系统未设置使用日志”“仓库夜间巡逻间隔超过90分钟”等。
　　“这不是意外，是系统性疏漏，”运输安全专家戴维·苏德在参议院听证会上展示报告复印件，“海鲜提货单能提走黄金，说明加航的流程管控比超市收银系统还松懈。”
　　案件引发的行业地震远超预期。加拿大交通部强制要求所有航空公司对高价值货物实施“双人双锁”制度。于是，皮尔逊机场耗资2500万加元安装量子级安检门，每千克货物的扫描精度达0.1毫克。但讽刺的是，当马维蒂警官在2025年4月重返案发现场时，新安装的安检系统竟在仓库地砖缝隙中检测出0.3克黄金粉末，不知道是哪一批货物分装时泄漏的，真是漏洞百出。

　　未熔的罪恶

　　结案报告显示，警方耗时两年，耗资1030万加元，仅追回6只金手镯（约值8.9万加元）和43万加元现金，而65支截获的枪支中，已有12支被证实被用于2024年多伦多帮派冲突中。
　　在皮尔区警局的证物室里，那辆白色卡车还在，车门上“布林克”的贴纸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海鲜公司”的旧标识，这些都是窃匪最初的掩护身份。
　　2025年6月，印度执法局终于以“跨国洗钱”罪名起诉希姆兰。主办警官马维蒂正在迪拜与当地警方会面。他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黄金流向：红色指向印度孟买的珠宝市场，蓝色指向迪拜的自由港，绿色指向伊朗的黑市。
　　“黄金不朽，但罪恶会留下痕迹，”他在给年轻警员的培训课上举起一枚金手镯，“这只手镯的内侧，我们检测出多名窃贼留下的DNA。”
　　整个案件犯罪链条节点：内鬼伪造单据、司机提货、珠宝商熔金、跨境走私、枪支交易、洗钱。
　　仓库外，“24K计划”的通缉令仍在风中飘动，两名在逃嫌疑人的照片下，“仍在通缉”四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
　　目前，7名归案嫌疑人正在接受庭审。2名尚未归案的嫌疑人，警方正在追捕，申请引渡回加拿大。■
　　
　　【作者简介】刘长煌，江西省万年县公安局民警，全国公安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协会员，曾作为联合国维和民事警察赴利比里亚、东帝汶等国三次维和，先后三次获得联合国和平勋章。
　　（责任编辑：冯苗苗）